常有病人听说“是药三分毒”,会问:“这药有没有副作用?要服多久?”答复之余,我回想起自己一段亲身经历,虽已过去20多年,仍感悟颇多。
大学5年级临床实习,主要任务是要将学校教的理论知识与临床实际联系起来,进一步学习临床医学专家的诊疗经验和技术,记录每位病人的病例要点和诊疗过程。其间,曾在外地某中医院的妇科病房,遇到一位三十多岁初次妊娠的妇女。结婚多年才有身孕,却总是少量出血,住院吃了一个多星期的补肾安胎、清热止血药,出血却不停止。前几天病人气色不大好,这天查房时她却两颊绯红,害羞地把老医生拉到一旁低声说事儿。
回到办公室,老医生有意考我:“这病例,你看是什么原因?”“不是肾虚?”我有些犹豫。“你看她气色是不是不太好?”老医生有点生气的样子。
“是。”我不敢大声。
“我就觉得她年龄比较大、气色也不好,可现在……”
“她……还好啦。”
“她现在不想要这孩子了……既然这样,不如你开个方子试试,打掉就打掉吧。”老医生说。
这可真是为难我了,自己刚从大学出来,感觉什么都不会,虽说应该有点“初生牛犊”的精神,可人命关天……就像一次考试,我只能接受。好在有带教老师在,拟好处方交给老师审批便是了。
学校并无中医堕胎课程,只讲过一些中药可能引起堕胎,孕妇慎用或忌用。但老师也曾结合实际病例说过,如果存在某种病因病机,必须使用原本可能造成损伤的药物进行治疗,用之亦无妨。这就是中医“有故无殒亦无殒”所蕴涵的哲理。这胎儿究竟应该继续保、还是应该打掉呢?不知道,我只能按照“胎动不安”的辨证施治原则为孕妇开药。翻开教科书仔细比对各种证型,发现老医生辨证肝肾不足为主的确是对的。可是这样的胎儿保下来万一有问题咋办?我头昏脑晕,从没遇过过如此难题!努力想使自己思路清晰些,感觉很困难。狠狠心吧,不用点破气破血的三棱、莪术恐怕不行,这不安已久的胎儿……必定有瘀?!终于拟好处方递给老师,老医生看了很高兴,予以肯定。
我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将处方交由办公室护士发出去。“这病人,今天药方改了。”
“好,我让他们马上煎药。”护士非常敬业。而我中午下班后仍暗自担心。
次日一早,老医生就吩咐道:“你今天……别去查房了。”我像干了坏事一般心中忐忑不安,坐在办公室里看书却什么也看不进去。老医生查房一回来,我便站起问:“怎么样?” “没事。”她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我的心便如一块石头落了地、顿觉轻松。
第三天,老医生什么也没说便又独自查房去了。我想自己应该继续呆在办公室里看书。今天看书的感觉如此之好,真是前所未有啊! “她出血止了,想马上出院。”老医生回来说,丝毫没有喜悦的表情。怎么会?才一、两付药!我不敢相信、也不敢多问,立即为病人整理出院小结。老医生拿起病历很仔细地看,这病程记录实在令人有些尴尬――想保胎,可出血不止;想打胎,出血却止住了。“这病历……能不能改?你重写好不好?”“不……不能!”这事可太麻烦,我得找理由拒绝。“万一孩子生下来有问题咋办?不如实事求好。”
老医生下班后赶紧跑病人家里随访。第二天一进办公室她便对我嚷嚷道:“她坚决不肯吃药!你知道这事该怎么说?”
……
中药究竟有没有毒副作用?答案是肯定的。能不能长期服、服多久?具体要看病证变化。中医有句至理名言――中病即止。也就是说,如果药物发挥作用后,病证已经发生改变,应该停药或调整方药。
20多年前医务人员的压力和今天相比可能轻松不少,医患之间也很少见那些扯不清、道不明的事,人们愿意花时间以平和的心态友善地沟通,不必相互猜忌或恐惧。而如今,我们必须不断事先签署协议、知情同意书、谈话记录等等,事后仍有可能面临医疗纠纷,上法庭打官司。到了年底期末,得知各级主管部门要来抽查病历质量的时候……这样的病历会被怎样“完善、完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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