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和我住同一病房的男的,教师,我们都叫他张老师,食道癌,三年前手术,半年前在此打过化疗,这次回来要求再打化疗。我说:“你为什么再打啊?看你身体挺好的。”他说:“这半年我过得可好了,每天打扑克,看电视。我以为我看不到5.20台湾大选了,可我看到了。我以为我看不到奥运会了,我也看到了。我想再打几个疗程。”他以为他的幸福是化疗带给他的,我认为不对。化疗是把双刃剑,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把自己刺得伤痕累累。当我好不容易结束六个疗程化疗时,田主任说再打两个疗程维持,他说刚从潍坊开了个什么会,会上一致认为打两个维持会更好的防止复发和转移。我对田主任说:“就是明天复发了,我今天也不打了,死也不打了”。他说那就尊重你的意见吧。
不同的化疗药物给人造成的痛苦也是不一样的。和我住同一病房的一病友,她说她第一次打化疗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不象现在这么痛苦。三年间她说她用过好几种化疗药物,花费50多万,这次也是用的健泽和顺铂,看她每天也是痛苦不堪,母亲和老公陪着。母亲在外面租房子只为给她做饭,但是再好的美味也难以下咽。化疗一个周期是二十一天,打八天化疗,休息十三天。在医院里的那八天真是度日如年,可回到家里就感觉时间过的特别快。刚觉得吃饭有点滋味了,就又得回去,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可又不得不去。一进省肿瘤医院的大门,看到那个白色的内科楼,就有种伤心呕吐的感觉,那种感觉其实用文字都无法描述的。我知道这实际是一种心理作用。记得我一个同学,在县医院上班,她比我早一年得病,乳腺癌,手术后回家打化疗。打完一个疗程后,她看到她家里的化疗药物就吐,勉强打了两个疗程,再也不打了。一个月以后,身体恢复,又想打,医生说这么长时间了,打也没用了。后来她就告诉我让我一定坚持打完了,要不会后悔的。
第二个疗程比第一疗程更痛苦,打上第一天就恶心呕吐。 没过两天,就开始掉头发。其实脱发肉体上倒没有痛苦,但是精神上却非常痛苦。那时我一头长长的秀发扎在后面。一梳头,梳子上就会梳下很多,心疼的不行。头发都好像不是长在上面,用手稍微一拽,就掉下很多。后来回家我干脆理成了短发。省的心疼。脱发最严重就是第三,四个疗程。那时感觉头发那么多,每天床上,枕巾上满是头发。我就拿一报纸,把头发捡起来放报纸上。同病房的小杨就说,:“嫂子,你干脆理成和尚头算了,你看咱这病房里多少人都没头发啊”。我说:“俺不,俺到底看看最后能省下几根。”到第五,六个疗程就剩的不多了。能看到白色的头皮。但是没有完全掉光。那时特怕照镜子和见到熟人。在医院里还好,都这样吗。回到家不行,特伤心自卑。那时最讨厌别人问我头发。回到家也不敢出门。更不想戴假发,天热吗。记得后来回家,单位通知我去照相,说是更换医疗保险卡。这怎么照啊,没有头发。就要了我同学的假发戴上。天哪,戴上假发居然这么不舒服,照完相回到家就再也不戴了,后来天也凉快了,就买了一顶帽子,出门就戴上帽子。
打完第二个疗程就赶紧的做了一个CT,看看化疗结果到底如何。CT结果显示,肿瘤有原来的3CMX4CM缩小为1.4CMX0.9CM,还算没白受罪。田主任说,只要有效果,就继续打。看来罪还得接着受。第三个疗程比第二个疗程还要痛苦,因为身体越来越虚弱。什么山珍海味也吃不下。海参鲍鱼看到就想吐,直到现在我也不想吃这些东西。打到第六天,几乎从床上爬不起来。自己以为快要死了。等到下午四点多,所有液体都输完了,勉强爬起来,让老公搀着我在走廊里转转,感觉腿一点力气也没有,随时都想坐到地上。那时就想,打完这个疗程再也不打了。用这样的痛苦来延长生命不值得。万一死了呢?还不如回家多活两天。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在那里我看到死了好几个病人,都与化疗有关。有一个也是肺癌,在外科做的手术。术后化疗。据说手术很成功,化疗两天后死亡。家属大闹医院。在肿瘤医院门口拉上横幅,上写:还我父亲。
还有一个姓张的五十多岁,市里的。曾经和我同住一病房,男的,直肠癌,五年前手术,现转移至肝。刚来时,说话声音洪亮,看似非常健康。搞房地产的,很有钱。他说他已花了200多万,这次也给他打化疗。两个疗程后,肿瘤继续生长。到第三个疗程就没看他爬起来,走时推到车上的。后来听说主任给他打了最好的化疗药,20万一支。结果打上就死了。他儿子也是在医院里闹,走时护士站,走廊里都洒满了死人用的纸钱。还有一个白血病的小女孩,做干细胞移植,没成功。还有一个老太太死在42床,后来都不想去那个床。我有时想,这些人如果不打化疗,或许会活的更长一些。
打完第三个疗程,医生说必须还得打第四个疗程,只有打完四个疗程,才能看结果如何。无奈,只有接着再打。那时在医院里真是度日如年,感觉天也长,夜也长。每天让人高兴的就是下午看病友们跳舞。我有个病友她曾经在戏班子里待过,她用手机来播放舞曲,然后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随着舞曲跳舞。听到舞曲,好多病人也出来随着节奏在跳,其实是在走。但是人们的心态好。在这种痛苦无奈的情况下,自己寻找一点快乐,暂时忘却一下痛苦。打完第四疗程,CT结果是较前好转,有原来的1.4X0.9到直径1.2,田主任说效果很好,还得继续打。那时我坚决要走,就是再打也要去北京打,在这里太不放心。那时正好我一个侄子去医院看我,他说他认识一个医生在中科院肿瘤研究所,要不去那里吧。老公说要不先让人家看一下病例,然后我再去。就这样他两个人带着病例去了北京,结果人家说治疗效果很好,建议继续在当地医院打化疗。
既然北京的医院里都这样说 了,还得继续打吧。再坚持两个疗程,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那时化验血白血球3500,田主任说什么粒细胞正常就可以打。只好硬着头皮再打。打上依旧恶心呕吐,依旧痛不欲生。老公也见怪不怪了,反正每个疗程都这样 。我也不再心存幻想,只好一天一天数着,数到第八天就可以回家了。打完以后,田主任说你不打维持,就再做放疗吧。就这样又做了十五次放疗,隔一天一次,周末不做,可以回家。一共又待了一个多月。这期间身体渐渐恢复,慢慢的也能吃饭了。但是腿却越来越疼,不得不坐着轮椅去放疗。放疗倒没什么痛苦,时间也不长,几分钟。但是得排队等半天。有时半夜通知去放疗。我看到那里有好几个放疗区,每天每个放疗区都有人在排队等候放疗。 放疗肺和放疗腿不在一个放疗区,机器也不一样,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们那些机器有什么不同。
肺部放疗结束后,腿疼得特别厉害,而且整个腿都肿起来了。那时吃止疼药也不管用了,晚上睡不着就打止疼针。田主任也很着急,找来好几个医生看,都说没有办法。我说就是放疗造成的。又找来放疗科李主任,他说绝对不是放疗造成的,那么小的剂量,不可能出现这种后果。我就对他说:“我又不赖着你,你在放疗科,见到的病例多,你就把我腿治好就行。”他还是坚持说我的腿和放疗没有关系。实在没有办法田主任说你出院吧,我说我花了这么多钱你就这样让我走啊!他说CT、核磁都是影像资料,至于你的腿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我看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也别难为他了,就于2008年12月12号离开了省肿瘤医院回家了。
回到家里心情特别不好,那时我以为我的腿彻底完了。不但疼的厉害,还不能弯曲。穿脱衣服,袜子都需要别人。上下床得别人搬着腿,否则一用力会疼的更厉害。那时就想,我再也不可能自由的走路了,更别说骑车,开车了,我或许连裙子也不能穿了。所以今年夏天特意买了好几条裙子穿。但是开车老公不让。因为刹车油门都用右腿嘛,他说你知足吧。我当你的专职司机还不行吗。
光在家里等也不是办法,我侄子说他有一同学在北京武警总医院肿瘤科,我们就去武警总医院找黎主任。见到他以后,他详细的询问了病情,用的什么药物及治疗结果。又认真的的看了片子,看了我的腿,然后做出分析:肯定和放疗有关,和血液循环有关,但是这种情况很少见。可我从他的语气眼神知道,我的腿他一定能治好。那时特别相信他,信任他。对一个病人来说,特别是癌症病人,医生可以说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全部的生的希望都寄希望于医生。医生的话可以决定一个病人的生死。为了医生病人可以倾其所有,只要能延长生命。所以自古以来医生都是一个崇高而伟大的职业。
在医院住下,条件比济南好多了。到处很安静,感觉不像医院,更像是宾馆。护士都对我阿姨阿姨的叫着,感觉特舒服。那时黎主任虽然没说一定能治好,但是我看得出他在尽心尽力,非常的负责任。一天去病房好几趟,看我的腿。我也非常有信心。人一旦有了希望和决心,就能战胜一切。在那里住了十五天,黎主任用了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消炎、溶栓,同时中药外敷、中医理疗,慢慢的,我的腿在一天天的好转,可是在那里住久了就感到压抑,没有病友交流,没有省医院里热闹。就像住久了高楼大厦,又怀念大杂院的生活。再说,那时也快过年了,就着急回家,于2009年元月19号(农历腊月24)回家。回到家腿一天比一天好,开始自己能摸着脚,后来自己穿袜子,直到自己能骑自行车,那种高兴的心情别人是体会不到的,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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