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的诊室来了一对特别的母子,儿子小王坐下后就拿出一本薄薄的书,低着头怯怯的说:“医生,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就是社交恐怖,我发现这个疗法适合我,我想进行住院式的森田治疗。”话音刚落,母亲就亟不可待的说:“这孩子,其实没有什么毛病,我们都带他去最好的眼科医院检查了,大夫说眼睛没有问题,可他就是不敢见人。”
仔细交谈后我了解到小王升入重点高中后,喜欢一个女生,可是不敢说。一次老师让他到讲台前讲话,发现那个女生很认真的看着他,他眼神躲闪,不敢迎接对方的目光,自觉表情不自然,也不知道要看哪儿。渐渐开始关注自觉的眼神,总感觉眼神不自然,渐渐不敢抬头看人,后来也不敢抬头看黑板了。
母亲说“他就是想的太多了,天天想着眼神不自然,可不越想就越严重。我就想着给他找个工作,上班锻炼锻炼就好了。可是干不几天就不行了,这一年换了好几份工作都不行,看来心理真的有问题了。”
母亲又接着补充说:“他说森田疗法能让人做到不理睬症状,该干嘛就干嘛,我听着挺对,所以拗不过他,就过来试试看。大夫,你觉得他适合吗?”
森田疗法是由日本慈惠医科大学森田正马教授于1920年创立,是一种顺其自然、为所当为的心理治疗方法。几十年来,经森田的后继者的不断发展和完善,已成为一种带有明显的东方色彩、并被国际公认的、一种有效实用的心理疗法。
它主要适用于治疗社交恐怖症、强迫症、焦虑症等神经症。森田教授认为神经症发生的基础是神经质症,临床表现为一种疑病素质。疑病素质就是怀疑自己的情绪、行为、状态、想法等和别人不一样,常把一般人在某些场合可能产生的感觉,如过度用脑时的头昏,紧张时的心悸、出汗等,误认为是不正常的而感到恐惧和紧张,努力想消除它们,结果导致注意力越是集中在这些“异常”上,这些异常感觉越敏锐,“异常感”也就越严重,形成恶性循环,这个过程森田称之为精神交互作用,“异常”会因精神交互作用而不断加强,从而导致了形形色色的神经质症状。
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和评估后,发现小王具有典型的疑病素质特点:如追求完美,自我要求高,容易自我关注和自我检讨,这些特点会催化精神交互作用,导致小王过分关注眼神,形成社交恐怖的症状。
在医生指导下小王就进入了森田疗法的第一期-绝对卧床期-。
小王独居一室,与外界隔离,禁止会面、讲话、看书报、吸烟、听收音机等,除吃饭、洗漱、大小便、写日记外,保证绝对卧床,每晚临睡前写日记,此期一般十天左右。每天通过日记和医生交流,体验感受。开始小王很放松,终于可以不接触人,可以把自己的病想明白。可是连续几天下来,小王却体会到强烈的烦闷感,发现天天躺在床上,不出门不和人交流,非常无聊,身体也坐卧不安,有时听到病房外其他病人的说话声非常渴望和大家一起,甚至听到他们的哭声都觉得很羡慕,卧床调动出他渴望正常与人交往的愿望。同时在卧床期间,体会到情绪的规律,烦闷最严重的时候医生没有答应他结束卧床的要求,在不得不继续卧床的过程中,小王深切的体会到情绪的规律,烦闷的情绪达到极限后慢慢缓解,不似小王担心的那样好像要疯掉,小王真切感受到原来情绪没有那么可怕。
结束了卧床的那一天,小王心情很高兴,感觉活在人群里真好。然后进入第二期-轻体力劳动期。主要是室内工作如扫地、拖地、擦门窗,整理房间等简单的劳动,或者浇花,打扫楼道和庭院等,还有户外散步,大约为7-10天。
小王很享受擦窗台拖地的过程,在他劳动的时候,身边有人经过,他还是会紧张,不知眼神怎么放,医师指导他,不管眼神自然不自然,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在劳动中,体会别人经过时的紧张感,顺应这些情绪和身体的变化,不抵抗不逃避,专注的做事情。一天的劳动结束后小王对自己很满意:“我居然可以在人前做这么多事情”,行动和体验让他有了信心,他更了解自己的情绪,不怕紧张了。根据小王的体力,循序渐进的由轻体力劳动到第三期-重体力劳动期。
重体力劳动,包括挖地、栽树、筛土、运送物品、清运垃圾、打扫厕所等劳动,回到病房后,仍坚持二期的轻体力劳动,同时参加丰富多彩的体育活动,如长跑、打篮球、打排球、乒乓球、羽毛球、跳绳、扔飞盘、健身锻炼等。参加病房的工娱活动。
从扫地、擦玻璃的轻体力劳动到翻地、搬砖的重体力劳动中,从轻松散步到激烈的篮球、乒乓球运动中,从和其他病人一起工娱疗中,小王感到很充实,渐渐融入人群中,可以不关注眼神的问题,可以为所当为。偶尔与他人目光相对时,感到紧张感明显减轻,大家都说他正常了。可是当团体治疗时刻,当大家围成一圈讨论话题时,尤其大家都沉默时,小王即使低着头不语,也感觉周围人都注视自己,自己感觉像当众脱光衣服一样难堪,手心出汗,全身紧张,身不由己的关注自己的眼神。甚至有一次他终于无法承受,只能借故离开团体治疗室。一度小王很失落,“难道先前的好转是假象?”
医生指导小王症状反复是很正常的事情,事实上神经质的治愈要经过数次的好转,反复再好转,再反复。所谓好转-反复-好转循环实际上是疑病素质和顺应自然的心态之间的斗争。要经过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周折才能建立起顺其自然的心态。小王继续坚持劳动,在劳动中反复体验到了小胜的喜悦感,稳固了自信心,以至于在面对团体治疗的挑战时也能继续保有勇气和信心。
带着医生的具体指导:谁讲话就看着谁,带着医生的鼓励:注意力集中到谈论的话题上,不理会自己的眼神和紧张状态,小王重返团体治疗。那一次小王成功了。虽然讲话不多,但他跟随者大家的话题,听着、思考着、表达着,直到团体治疗结束,他才想起眼神的问题,并且很诧异的发现自己居然回忆不起是在何时开始不在乎眼神的问题了。那一刻他体验到症状真的就像癞皮狗,你越想打跑它,它越跟着你,如果你不理会它,它自觉无趣就走开了。他终于从一个森田理论家蜕变成一个森田实践者。在看似简单的劳动中,他打破了精神交互作用,修正了疑病素质,学习到了顺应自然、为所当为的态度,即不去控制不可控制之事,如人的情感、身体的紧张感,而是集中注意力做那些可以控制之事,如人的行动。
进过2个月的治疗小王顺利的进入第四期-日常生活训练期。这一期不是刻板的劳动和锻炼,而是回到生活环境里,随机应变的处理在人际关系中面临的各种问题。小王发现虽然有时会紧张,但基本可以自如的和人相处了。
出院后小王上班了,感觉自己眼神不正常时也不关注,专心在工作中,有时压力太大焦虑明显时,他上班就打扫卫生,下班就安排锻炼,单位同事都夸他,他笑笑的接受别人的夸奖,但他自己知道在进行“森田治疗”,他非常感谢住院式森田疗法,让他从自我中心、自我关注的心理状态中转化出来,养成一种将注意力指向外界事物的外向型心理状态,让他获益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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