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面对众多病人,也同时面对各种抉择,对于同样的检查结果,治疗方法可能不同,这就需要选择。因为病人不是专业人士,她不知道这个选择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我总是告诉她这个会有什么结果,那个会怎样并提出我的建议。对于违反治疗原则的请求,我总是说不,但是有时病情是在不断变化的,病人的想法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可能前几天你告诉她不行的,今天变成了必须的选择,这不是出尔反尔,而是情况变化所致,而且病人是社会中人,很多其他因素的影响实在也不能小觑,所以有时我也很困惑。毕竟我不是神,无未卜先知之功力,我也只能说我的建议是大多数情况的综合,是目前情况下的最好选择,但我无法保证我的建议会出现特例,也无法保证我的建议永远正确,有时我也会感到困惑。花和蕊的故事就是例证。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生殖医学中心杨健之
花是个老病人,不到三十岁,因为多囊,经历了促排卵试孕,人工授精,一直到试管,毕竟年轻,一次就成了,而且是双胎,她全家自然欢喜不尽,我也想着有一天她左拥右抱出现在我诊室的场面。
不料数月后,她倒没来,由我们护士告诉我她夜间胎膜早破住院了,我掐指一算,不到28周,医学上连早产都不算,算流产的,也就是腹中胎儿还没有赋予人的权利啦,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放弃,如果她象所有人一样这样选择的话,我也不用再写下去了,因为且不论优生优育,这样两个一斤左右的婴儿,也不指望能活下来,即使活下来了谁又知这两个小孩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但是听说她很坚决,说:“不管这两个小孩怎样,生下来是活的,就是我的孩子,无论他们是怎样的状态,我绝不会抛弃他们。”
我听了后的反应是花太疯狂了,虽是求子心切,但是两个不健康孩子给一个家庭带来的可能是无尽的烦恼啊,但是花在知晓这一切后仍是义无反顾。于是二个孩子自然被送进入暖箱,而且一住很久,但终于活下来了。
期间我去看过她一次,似是全家陪护在侧,我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对她说的,只是问候几句就离开了。
此后她出院了,小孩自然还在医院,她没来看我,可她的消息一直在我关注中:先是一个小孩因持久吸氧得了白内障,以后要手术,后来另一个小孩小肠有问题要手术,我觉得花应该很累很累,所以也只是在心中祝她不要得到更坏的结果,但心底还是为她感到不值,她还年轻,且还有几个冻胚,何不东山再起生个健康的孩子,但既然她做了选择,相信她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我只有佩服她的勇气。
这时蕊出现了,蕊的丈夫是我们同行,因输卵管原因做的试管,而且和花一样,一次就成且是双胎,自然欢喜不尽,在我们产科建了卡后,有时还可看见他们,每次丈夫都是陪着产检,蕊总是一如既往地只是点点头,丈夫会上来聊几句。
这样一直到一天上班,见她丈夫已等在那了,心中奇怪,前几天还见到他们,怎么这么快又来了?果然不是好事,她破水了,也是不到28周,丈夫到很平静:放弃,反正年纪也就30出头,反正还有好多冻胚。
我马上想到花,心想蕊的丈夫毕竟学医,对后果比较清楚,于是蕊产后很快回家了。
这一个转身就是2年后了,她悄然出现,告诉我休养半年后因为我外出了,就在另一个医生处做了好几次冷冻胚胎移植,均以失败告终,现在已经没有冻胚了,又回来找我重新做了,于是我给她再做了一次,没成,又做了冷冻胚胎移植,可是这次幸运之神不再眷顾她了。
几次失败后她虽然一如既往没表现出焦躁,她丈夫也时不时出现,也仍对蕊呵护如旧,我建议她做个宫腔镜,但她认为自己怀孕过,应该内膜没有问题,所以正在犹豫中,现在仅剩3个冻胚了,如果再失败,又得重新再来,她的年纪也过35岁了,现在她也是偶尔会突然出现一下,测个卵泡,我也不催她,但确实我不知道她何时能如愿。
这时候,久违的花带着另一个病人找我,看到她倒没什么变化,我自然立即将我最关心的问题抛了出来:你的那对双胞胎怎样了?一下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告诉我男孩白内障手术后现在很好,女孩虽来到这个世界就挨了一刀,现在也很健康。
她说杨医生,你不知道这几年我们全家怎样过的,花了十几万不提,今天这个住院,明天那个病了,6个人忙得团团转,可是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忍不住又提出那个我最关心的问题,他们其他方面都没问题吗?她非常自豪地告诉我,没问题,男孩鬼精鬼精的,女孩也不差,如果不是男孩还要带一段时间眼镜,女孩身上有条刀疤,那命悬一线的日日夜夜就这么无影无踪了。
我本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想问她值不值,后不后悔当初的抉择,可是现在我觉得不用问了,面对神采飞扬,一家其乐融融,有儿女相绕的花,这个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了。
花离去后,我沉思良久,我想起现在仍在为生子奔波的蕊,眼见她眼中的希望之光一点点消逝,萦绕我心头许久的一个问题渐渐浮现出来:花和蕊,谁更幸福?
花是幸运的,但如果她得到的是二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又该如何评价呢?毕竟花是特例。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医生,我敬佩她的勇气,她的那个选择风险极大,非常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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