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国济中医医院、三原色公益工程、中国儿童发育行为研究院这三个机构,总是捆绑出现,颇引人注目。从万网上它们注册的多个域名的公开信息中,财新记者有了新发现。
输入这些域名后,注册信息显示,这些网站有着同一个所有者,名叫“xie jin quan”。在谷歌搜索“xie jin quan”和“国济中医院”,财新记者发现,一位叫做“谢金泉”的人,正是北京国济中医医院癫痫科的联系人。癫痫科与使用EFG进行检测的精神科同处该医院四楼。
公开信息显示,其中一家网站的注册地点,是在福建莆田。而在中国,不少以行医为名骗取患者钱财的医院是莆田人开办的,在医界被统称为莆田系医院。虽然近年来莆田系医院也开始转型,但形象已经定格。财新记者从莆田健康协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处获悉,国济中医医院和金童中医院,正属“莆田系”。过去在使用EFG治疗抑郁症的医院中,绝大多数也是莆田系医院。
家住福建莆田“医疗之乡”东庄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前医疗大佬告诉财新记者,“辨别莆系医院其实很简单,看它是不是打广告,广告猛不猛。”这位老板介绍,“北京的部队医院差不多都被我们莆田系承包了。”
谈及为何军队医院可以被莆系承包进行各种神奇疗法,他告诉财新记者,一些莆田系老板并不是在做医院,而是在做生意,“做买卖的人嘛,会千方百计钻空子。”他说,认识一个军区的后勤处处长或者卫生处处长,就能打通很多医院。“这里也认识,那里也认识,这关系网就撒开了。像原子弹一样,四处爆炸认识人。只要肯给钱、分钱。”
这些“莆田系”医院的特征非常明显,通常做网络推广。一家医院拥有数个风格和内容一致的网站,点击进入后便有时刻闪动吸引注意力的对话窗,提供24小时在线咨询服务,夸大疗效并殷勤安排就医。
该老板说,做网络广告推广的莆田系医院,往往要雇几十个人做营销,覆盖各种渠道。数名在线咨询员以“医生”的身份进行24小时在线预约和客服,月工资可能上万元。肯对广告下功夫的医院,月广告费可能要200万元,“所以必须要搞创收,盈利要维持在300万-500万元。”
一天下午,财新记者来到位于北京西客站以东不到1公里处的北京国济中医医院。一进医院大门,就看到楼层导引图。其中第4层分布有神经内科(失眠、抑郁、癫痫)、内儿科(抽动症、多动症)、神经内科(面瘫、三叉神经痛)、内分泌科(发育行为)、胎记血管瘤科几个科室。
财新记者刚出四楼电梯就被门口挂号咨询的“护士”拦下。财新记者称亲戚的孩子是自闭症,到此咨询一下。神色非常警惕的“护士”表示,做一次治疗一般费用在几千块,要打针和关键穴位用药,还要配合中药治疗。“无痛,会用一点点麻药。”对于其他追问,一概不予回答,坚称“带孩子来了再说”。
财新记者提出想多拿些材料了解一下,被“护士”拒绝了。其间,这位“护士”一直警惕地挡住财新记者,并拒绝透露姓名。
骗局为何层出不穷?
“自闭症干预行业本没有那么多骗子,后来行骗的人多了,他们也就成了骗子。别以为穿着白大褂的就不是骗子,其实他们只是假装不知道自己是骗子。”黎文生说。
黎文生总结说,具备以下特征之一的都是骗局:宣称封闭式训练,禁止家长参与的;宣称包治愈的;目前使用干细胞治疗自闭症的;用百度搜“自闭症”出现在第一页的。
其实,早有媒体曝光过包括国济中医医院在内的多家医院的自闭症治疗骗局。2013年,《第一财经》栏目播出《自闭症江湖调查》,其中就有对北京国济中医医院楚兰菊的曝光。不过,电视曝光似乎并未对国济中医医院产生任何影响。
按规定,一个医疗器械要上市,生产者首先要经过医疗器械注册(或备案)。其中,对第一类安全的医疗器械实行备案管理;对第二类相对安全的、第三类有风险的医疗器械,实行注册管理。根据《医疗器械使用质量管理办法》,一个医疗器械要想进入医院并投入使用,也要经过严格的程序。BNP生物治疗仪是否经过注册或备案,是否进行过质量验收,由何种采购环节进入到医院中,目前不得而知。截至发稿,财新记者仍未收到药监局和卫计委的采访回复。
对外经贸大学中国经济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曹健对财新记者指出,医疗仪器骗局和虚假宣传屡见不鲜的一个原因,在于违法成本很低。“哪家医院在使用没有注册的仪器,药监局不会逐间查处,患者更不会分辨。”他指出,把医院纳入公众监管体系,要求医院像上市公司一样披露财务状况和信息,实现公众监督,才是解决之道。“不过,这样做的阻力的确很大。”
有多年医疗卫生行业经验的科文顿&柏灵律师事务所资深顾问冯毅对财新记者分析,虽然中国人的物质条件逐渐提升,有条件改善自己和家人的健康,但“中国人并不掌握相应的生命科学知识或资讯,哪怕是科普级别的”。他认为,“医疗系统只看病,不看人,病人从医院得不到针对自身特点的健康服务。”而各家电视台的“健康大讲坛”、各种“神医”在社会上阶段性的涌现等,就是国人对健康资讯需求强烈的例证。
再者,中国人看重政府的批准,不清楚对生命科学的新知是否可被接受,需要的顶级证据是RCT(随机对照的临床试验)。因此,政府的批准或被夸大的应用、物化的标准、碎片化的数据参数、专家的推介等,就可以巧妙地包装一个骗局。
“我们的无知和行骗者的无耻就这样结合在一起。”汉鼎联合律师事务所律师胡育感叹,说是“我们”,而不是“患者”,是因为患者就是潜在的你我他。在胡育看来,全社会对自闭症儿童较少的关心与关注,是公众对自闭症的无知,也是对生理医学基本常识的无知。
胡育还认为,骗局频发的最根本原因在于医疗资质和资源的垄断。“医疗行为的诸多问题不是出在市场化,而是因为市场化畸形、市场化程度不高。”
“针对自闭症的医疗骗局频发不是偶然,这个问题一点不比医疗骗局发生的概率更严重。首都北京几乎是医疗骗子的天堂。”胡育说。
对于时下已被骗或行将被骗的人们,胡育提供了三种“治标”的个人维权途径:一、保留、收集证据,向公安经济侦查部门举报个别医疗机构诈骗;二、向医疗卫生监督部门检举医疗机构、医生虚假宣传、违规行医情况;三、医疗机构或医生,甚至是非法医疗组织或非医生,存在虚假宣传、虚假承诺、违规使用非法(指未经批准)、无益于病情(指乱用)的医疗器具药品、虚构或严重夸大治疗效果以及其它非法虚假情形的,向人民法院起诉要求其返还财产、赔偿损失。
胡育认为,第三种是相对容易操作、维权成功率也较高的。“但鉴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骗的人选择自认倒霉的居多。”
有维权能力的家长目前还是少数。因为一直在国济中医医院进行BNP治疗,前文提到的赵先生,最后悔的是耽误了儿子的最佳干预期。“现在只想给孩子看病,无心搞起诉,很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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