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12年止咳水的穆思,终于在3个月前痛下决心不再碰那些红红绿绿的口服溶液了。他搬了家,找到了新的工作,尽量努力远离曾经的朋友圈,远离那家可以买到止咳水的药房。
从高一开始,到现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五年,穆思因感冒而咳嗽的次数少之又少,但他喝下的止咳水,自己都说不清有多少了。
他口中的止咳水,是特指以“联邦口服液”为代表的复方联邦可待因溶液。这种每10 0 m l溶液含可待因0 .1-0 .2g的止咳水,喝下去之后能够迅速作用于中枢神经。少剂量能起到很好的镇咳效果,加大剂量则能使中枢神经兴奋,产生一种蔓延全身的快感。
在止咳水饮用的圈子里,“联邦”、“立健亭”、“奥亭”、“可非”是年轻人主要饮用的品牌。它们都是可待因口服液,“联邦”和“立健亭”中还含有麻黄碱成分,除此之外,年轻人会在这些溶液中加入镇痛的曲马多片或美沙芬片,就着冰镇的可乐,一起饮用。穆思仍然难以忘记喝下一整瓶混合有曲马多的止咳水后的感觉,“再抽一支烟,真的能够忘记所有的烦恼。”
穆思的魔道
从高一开始……很爽,就试了试
穆思说自己一度入魔。
因为饮用止咳水,他过了两年“非正常人”的生活。在12年的饮用史里,前10年,他都成功地控制住不让自己上瘾,控制住自己把止咳水当做兴奋剂来喝。“从高一开始,有朋友说喝咳嗽水感觉很爽,就试了试。”穆思说一直能控制自己的用量与饮用频率,“一个月也就只喝几次,一次喝一瓶,有时只喝半瓶,喝了之后能让注意力非常集中,做事情感觉很有劲。”
直到两年前,穆思与当时的女友分手。“当时只是想转移注意力,不要每天沉浸在伤感的心情中,但后来,慢慢觉得自己已经失控了。”穆思开始一次性购买几十瓶囤积,开始一天喝8瓶,连续两年每天大剂量地饮用。
他开始夜不归宿,开始向家人借钱买止咳水,开始矿工,被辞退后索性不再找工作,而是选择沉迷于网吧。“有半年的时间我非常开心,天天喝止咳水,很兴奋,喝完就去网吧玩游戏,越夜越有精神。”穆思回忆起来,他曾经有一次连续四天都没有离开网吧,靠方便面与止咳水,玩了四天四夜的游戏。
让穆思慢慢醒悟过来,是他花光所有自己的积蓄之后,不得不向朋友家人借钱时。“我感到自己为了一支药水耍尽伎俩,用各种各样的谎言,欺骗那些相信我的人。”
3个月前,他开始试着戒除止咳水,他慢慢给自己减少剂量,减少饮用频率,找一份工作,重新开始生活。现在,穆思说自己已经近一个月没有接触止咳水了,他给自己定下了新的生活目标,“我不会再为了逃避,而喝这些东西了,我要多跟人交流,努力工作,创造我自己的价值。”
魔道之源
穆思恨棠东那家药店……很多朋友都从这里购药
穆思恨棠东的那家叫做“一笑堂”的药店。那里是他5年来饮用的止咳水与曲马多片的主要来源地。“货架上没有卖,但只要跟售货员说‘要一瓶南京,一瓶红的,一盒小马,售货员就会去后面仓库拿给你。”
这是圈内行话,“南京”特指南京星银药业集团有限公司生产的可待因口服液,即“联邦”;“红的”特指包装瓶是红色的“立健亭”;小马是曲马多片。
在棠东丰乐街,药店“一笑堂”位于棠东牌坊后的城中村入口处。前日,记者径直走向收银处,询问是否有“南京”与“红的”,售货员点头。问及其它品牌止咳水时,售货员也表示有。“要南京、红的、小马、可非、美沙芬各一个。”该药店售货员遂走向后面仓库,用黑色不透光塑料袋包装后,将这五种药剂递给记者。
除美沙芬是O T C (非处方药)外,其余4种药剂都是处方药。按照规定,处方药需要持医生处方并登记身份证信息才能在药店限量购买。记者从“一笑堂”药店买到的五种药剂,都没有外包装盒,没有说明书,直接用塑料袋包装。
穆思的很多朋友都是从这里购买,“很多人喝这个,还能经常看到穿军装的人进来买止咳水”。穆思在下定决心戒掉止咳水后,搬到了离这家店很远的地方。
90后女孩林佩的斗争
兴奋而已 所以没有抗拒
林佩听了穆思的故事后,说羡慕他的幸运。
穆思的幸运在于,他没有太强烈的戒断反应,靠自己的毅力就能坚持下来。
戒断反应,是大部分止咳水成瘾者无法承受的痛苦。因可待因长期作用于中枢神经,当林佩尝试着想摆脱对止咳水的依赖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不喝就头痛,拉肚子,拉得人脱水,腹绞痛,痛到承受不了。还有呕吐,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这是一次精神与肉体的斗争,除了身体上难以承受的痛楚,甚至还会出现幻觉。另一名曲马多成瘾者万小强在戒除过程中,因幻觉而拿起菜刀砍人,差一点从7楼窗台跳下。这些症状都是成瘾者们难以控制的。林佩20多次尝试戒除对止咳水的依赖,但全部以失败告终,“最长的一次,我坚持了7天”。
林佩今年23岁,看上去是一名可爱的90后女孩。但她有十年的止咳水饮用史。市面上所有的止咳水品类,她都尝试过。她从初一开始接触到止咳水。“最开始是联邦,同学带着我喝的”,她当时认为止咳水不是毒品,只是一种兴奋剂,“喝下去兴奋一下而已,所以没有抗拒。”
随后就是每一个止咳水成瘾者们几乎相同的历史,从最开始时一次喝一瓶,一周一次乃至两周一次;到一次一瓶,每天一次;再到后来一天十瓶。从“联邦”到“立健亭”,再到“可非”、“奥亭”。林佩能非常细致地讲述不同牌子的可待因溶液在饮用过后的不同反应,她喝“联邦”喝了4年,喝“喝立健亭”喝了1年,喝“奥亭”喝了3年,喝“可非”喝了2年。“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依赖上它,但等自己想停止饮用的时候,已经做不到了。”
爸爸很心痛,坚决要戒掉
从2008年开始,林佩试着慢慢停止饮用止咳水,“一般都能坚持三四天,但再往后就不行了”。她甚至用饮用“奥亭”的方法试图戒掉对“立健亭”的依赖。但随后,“奥亭”也让她欲罢不能。
2011年,她在喝完一整瓶“奥亭”后被家人发现,一起被发现的,还有她房间里堆放的100多个空瓶子。“爸爸非常失望,他什么也没说,就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很心痛。我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戒掉了。”下了这个决心之后,林佩迎来了她坚持得最久的一次戒除尝试,她坚持了7天时间。7天之后,她的确不再喝“奥亭”,改喝“可非”。
20多次的尝试失败后,林佩说自己后来每天的饮用只是为了保证能够正常生活下去。“如果我一停下来,就有戒断反应,让我难以承受的戒断反应。”
她是武警医院心理科青少年成瘾治疗室里为数不多的坚决要戒掉止咳水的人。在20多次尝试无望之后,林佩选择了医学戒除。
最后的寄望
在武警广东省总队医院,心理科(青少年成瘾治疗中心)专门负责戒除这些成瘾少年对成瘾药物的依赖。7月26日,林佩入院。8月1日,万小强入院。从2007年至今,该科室已经接受了2900多名成瘾病人。
根据心理科唐记华主任的介绍,病人的年龄段集中在21-35岁,九成为男性,经过治疗后一年内没有复发的操守率在70%-80%之间。“八成都是半推半就或者父母强制送来的,真正有意愿决定戒除的少之又少。”唐主任更担心那些没有被送来医院的,仍旧在饮用止咳水的那个庞大群体。
只是,入院治疗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最短的一个疗程,10天,需要1.8万元治疗费。对于大多数四处筹钱买止咳水的少年们来说有些过于昂贵。而信息则是另一个门槛,“他们不知道可以去医院治疗,自己戒断的戒除反应又太强烈,让他们认为一辈子都戒不掉只能这样了。”万小强说一些朋友并不知道可以入院治疗。
万小强称戒曲马多比戒海洛因还要艰难,进医院是他最后的希望。他这次100%要戒除成功,因为妈妈告诉他自己出现了早期肝癌的症状。“我很害怕,也很讨厌自己,我不能再惹她伤心了,我一定要戒掉这个瘾。”让人欣慰的是,入院后,万小强并没有出现太强烈的戒除反应,他已经超过一周没有服用曲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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