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的小表舅肝癌晚期,癌肿破裂,造成血性腹水,腹胀得难受,人已无法进食。几千元的介入手术能暂时控制出血,随后还会有别的出血点,肝脏已经被癌肿侵蚀。在电话中,心情复杂的舅妈已经开始犹豫,怀疑这几千元的实际意义,问我怎么办,我说已经病情到了晚期,是否继续治疗你和表弟商量来定。
小表舅妈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做的一手好菜,虽然不识字,但通情达理,和小表舅结婚三十五年来两人相濡以沫,几乎没有红过脸。自从去年秋天小表舅查出肝癌以来她尽心尽力,也被折腾得够呛。作为医生的我更知道小表舅的病情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我问舅妈小表舅意识清醒吗?舅妈说意识很清醒,想让他表姐也就是我的母亲去看他。自从发病以来小表舅已经昏迷十几次了,我真希望此时的小表舅是迷糊的,因为这时的清醒更是一种太多无奈的痛苦!一切的努力都显得无能为力!
一周前刚刚参加了姑姑的葬礼,她也是住院半年多了,毕竟她已经74岁了,可小表舅才60岁呀,发病前一直操持着他的蔬菜大棚。作为医生的我知道今年还要参加3场葬礼,三个亲朋好友的病情都是晚期了,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忽然我想起了一句话:排排坐,分果果;在生的时候是按顺序来的,但在通向死亡的路上总有人插队。
关于死亡,医学上非常明确,心跳停止,经抢救无效就是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对于正值壮年的我来讲,死亡离我还很遥远,可是作为医生的我忍不住思考了很多、很多!
最早对死亡的理解是来自小时候母亲的奶奶的葬礼,随着钉棺材盖的咚咚声,一家人哭成一片,那个经常把我认成表弟的老姥姥死了,好像是96岁。上高三的时候奶奶去世了,从此爷爷不再起床,在我奶奶百日时也驾鹤西去。(图1-04)
95年春节回家看望93岁的姥姥,作为“剩男”的我很惭愧没有给姥姥领回去新媳妇,姥姥问我:“孩子,怎么还不结婚呀?”我就逗姥姥说:“咱家里穷没人愿意跟咱呀!”没想到姥姥更逗:“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时兴在一起住,就是不结婚。”一句话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年底已经94岁平时身体还算硬朗的姥爷突感不适,躺下三天就去世了,姥姥也没有太多的悲哀,明确地告诉她的儿女们“你们裱的鞋(我们家乡长辈去世了治丧期间亲属要把白布缝在鞋上以示悲哀)留着不要扔了呀!等我死了再穿,我比你爹多活半年!”果然半年后姥姥就真的无疾而终了,也终于没有看到她疼爱的外孙娶上媳妇。但他们对待死亡的态度就是自然规律,油尽灯灭的感觉,没有太多的失落和惆怅!
在我们老家有结婚后去给先人上坟的习俗,给去世的先人们说一声“我娶媳妇了”。我跪在姥姥姥爷的坟前焚香烧纸时,风不停地吹着未燃尽的纸灰飘向坟头,似乎在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们疼爱的外孙结婚的喜讯!
上大学学医以后对待死亡没有太多的理解,实习时跟着老师上急症室的夜班,遇到了一个80多岁的老人病亡,我在老师的指挥下做着心外按摩,心电图上一直拉着直线,最后给家属宣布死亡,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面临“死亡”。工作以后一位同事的父亲突发脑溢血深夜倒在了宿舍的卫生间里,听到他喷射状的呕吐的声音,职业的敏感告诉我们这是脑出血颅内高压的表现,我们赶紧背着他往二百米外的急症室送,跑到一半的距离时,平时体力很好的我感到极度劳累,有点体力消耗接近极限的感觉,我停下来喘口气,同事要替我背,我看看他们体格还不如我,就接着咬着牙坚持背到了急症室,把病人放到抢救床上,接上心电图,眼看着心电图上跳了十来下就画了直线,后来的心外按摩、抢救都形同虚设。前后也就十分钟的时间,这一次我感受到了什么是“死沉死沉”。
今年春节过后,我接到了表妹的电话,告诉我姥姥年三十晚上9点睡着的11点就叫不醒了。她走了,享年95岁,我一阵心酸,眼睛湿了!
这个姥姥是母亲的表婶子,也就是我姥爷表弟的媳妇,关系有点远,但我来省城上学、工作二十五年来,她就是我在省城最近的亲戚了,这个姥姥和蔼可亲,有一个和我一样的爱好就是看足球,是咱鲁能足球队的铁杆球迷,聊起足球来她的表情非常可爱,神采飞扬。宿茂臻退役后我去看望姥姥,我故意问她对宿茂臻退役这件事怎么看。90岁的姥姥竟然给我分析起了宿茂臻退役的原因以及有几种出路,还分别论证了这几种出路的利与弊,一二三四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她还说她就是喜欢看足球,鲁能队输了球心里不是个滋味,吃饭也不香。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那布满皱纹的面颊上竟然有了绯红,还有些害羞,似乎自己不应该这样做。多么可爱的老人呀!这个镜头一直铭刻脑海。(图1-05)
去年腊月中旬,她因为心衰下肢浮肿,我和爱人带孩子一起去看望她,给她带了些我们老家的土产,见到我们她很高兴,坐在床上第一个动作竟然是诚惶诚恐地拿梳子梳头,嘴里还说着“你看看我这个样,你看看我这个样!”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美丽和尊严,95岁的老人了,我们出门的时候还一再说着“谢谢!谢谢!”
姥姥信仰基督,生前嘱咐死后不烧香磕头,牧师来家里为她诵读了圣经,几个姊妹为她唱了赞美诗,她就那么安祥地去了天堂。生前她下肢浮肿时,明显是心衰的表现,也用了一点利尿的药,作为医生我不禁思考:她是一个病人吗?她根本就不是病人呀!她就是生命走向衰竭呀!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生命的最后岁月呀!95岁零一个月,那就是《内经》上说的“尽天年”!从姥姥这里来看,死亡并不可怕,也许就是去看天堂的足球赛了,但愿天堂里没有假哨,踢的不是假球!说到这里也多亏着姥姥病故了,不然要是知道足协一干人马率领教练、裁判、球员打假球的事实,她也许会气个半死的!同时真想问一问那些在监狱服刑的打假球、吹假球、做假球的各路大咖们:金钱给你们带来了什么?是幸福,还是法官给你量刑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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