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GBT这个词儿好多人都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儿确实出现的比较晚了,我第一次听到才是几年前,那次有一个美国使馆文化处的官员,跑到社科院交流,交流的时候我在他那儿第一次听到了LGBT,然后他挨个给我讲,L是Lesbians女同性恋,G是Gays男同性恋,B是Bisexuals双性恋,T就是叫Transgender跨性别,他当时说了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现在在美国你要是不知道LGBT,你政治家就别当了,因为在美国这更是一个高度政治化的议题,你看奥巴马在连任的时候,他提出了同性婚姻,赞成同性婚姻呢,因为民调表明47%的美国人赞成同性婚姻,43%的美国人反对同性婚姻,这个时候他当然选47%的那个了。但是好多中国人就闻所未闻,根本就不知道呢,他们还特别乱地把Transgender那个T打头的,跟Lesbians里头的,就是女同性恋里头的Tomboy,T和P被混到一起了,那就弄得完全纠缠不清。
这个东西我简单科普一下,同性恋和跨性别人的区别在哪呢?就是同性恋者是性倾向异常,性别认同不异常,比如一个同性恋女人是女人没错,一个同性恋男人也认为自己就是男人,但是他们喜欢的是同性,这是性倾向异常,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喜欢异性的,他们喜欢同性。跨性别的这群人是性别认同异常,性倾向不异常,明明她有一个女儿身,她认为她是男儿心,或者是像金星那样的是男儿身,他是女儿心,生理性别和心理性别不一致,这是性别认同异常,但是他们的性倾向不异常,他们都是异性恋者,他们不是同性恋,所以这两边的区别在这儿。
李银河:其实从弗洛伊德开始,先天和后天就不能定论。有一次有人问福柯同性恋是先天还是后天的,他说在这个问题上,我绝对的无话可说。为什么这个东西很难说呢,有时候我调查会问我的调查对象是先天还是后天,他们说肯定是先天的,要不是先天的,做个同性恋这么难,干嘛不改成异性恋啊;但是后天也有好多理由,比如说古希腊的时候,同性恋是一个普通的实践,每一个少年都有一个成年人做他的师傅,这个老师教给他格斗,教给他文化知识,同时也是他的性伴,但是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就结婚生子,谁也没说这些少年和老师都是同性恋。
实际上“同性恋”这个名词是19世纪性学才发明出来,以前并没有这个概念,所以福柯有一个观点就是说同性恋这个东西不是tobe而是todo,你是不是一个同性恋者,不是去做一个同性恋者,而是说这个行为,同性之间发生的性行为是去做的。比如说中国的古代皇帝也有好多男宠,我们都知道余桃断袖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你能说汉献帝他是同性恋者吗,你也不能这么说。弗洛伊德有一次讲过一句话,古代人和现代人的性区别在哪呢?就是古代人更看重性欲本身,现代人更看重性对象。像古希腊的奴隶主,像中国古代皇帝,他们觉得性欲这个东西,就像人身体里头的不能区分的一团东西,像一个瓶子里的水,满了它就要流,就要宣泄,至于宣泄的对象是男是女这都不重要。
变性恋也跟同性恋的成因似的,也说不清了。所以我觉得有一个特别好的对待这些人的政策是西班牙的,就是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去随意注册性别,你觉得你想注册男,你就注册男,你想注册女就注册女,我觉得这个就好多了,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性别角色定式是对男女两性的压迫
李银河:所谓女人味和男人的气质,咱们也说阳刚、阴柔,这一套性别定式,福柯说我们都以为它是生理决定的,可是实际上都是社会和文化话语来建构的。好比说在中古的欧洲,女人是不能穿长裤的,如果你不穿裙子,你换一个长裤,你就不是女人了,你没有女人气质了,从这个例子就可以看出来,这个东西是怎么样被社会的变迁,价值观的变迁来影响的。现在女的人人都穿长裤了,就不说这个东西不是女性气质了。另外比如说像母性,所谓的养育性,这是女人天生有的,如果一个女生要是没有母性,要是没有养育性,那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了,所以很多人说有些行当就天生适合女人,比如说幼儿园阿姨,护士之类的,这些其实都是社会建构起来的。
中国人性状态全世界最压抑 只比朝鲜好一点
李银河:咱们中国的性方面的状态怎么说呢,比朝鲜好一点吧,应该是属于全世界最压抑的。如果从涉性法律来看的话,全世界几乎就没有国家有聚众淫乱罪,没准可能朝鲜有,就是几乎全世界都没有的,几个成年人一起玩一个性的派对,或者是换偶什么的都算聚众淫乱,咱们中国在80年代的时候,换偶是要判死刑的,这个东西真的是骇人听闻。这个法律现在已经基本上都不怎么实施了,2011年南京有一个马晓海换偶案判的是3年半,这个量刑已经轻了很多,最新有一个聚众淫乱的案子,是上海一个男同性恋博士,他到网上去招了一批男同性恋开派对玩儿,这个事儿被警察抓到以后,判的是3个月的拘役,量刑越来越轻,社会还是越来越宽容了,至少觉出以前法律的荒诞来了。但即使是这样的,3个月的拘役就是应该的吗?我记得马晓海案子的时候,美联社的社长跑到我们家去采访,他提了一个问题,法律来惩罚换偶的这些人,它的作用是什么呢?比如说我们惩罚一个强奸案,是为那个强奸的受害人讨回公道,它是有一个受害人,当然你不能上大街随便强奸人,这样整个社会就乱了,这个法律的设置就有它的功能,有它的必要,它要惩罚罪犯,它要保护受害人,那么在换偶或者所谓聚众淫乱里头,这个案子根本全都是自愿的,没有受害人,法律的功能是什么呢?
另外你看像淫秽品法,全世界也没有几个国家有了,也就是朝鲜还搞那个,他们搞突击扫黄就是突然断电,老百姓在家里面看黄带子,突然给你断电,带子就卡在机器里了,然后你就跑不掉了吧,这时候他敲门进去挨个查。我们中国现在已经不这么搞了,看他们像看笑话似的,可是咱们不这么搞也是最近这二十多年的事儿,而且这个法律还在,我看到最近的一个案例是去年的,北京有一个24岁的女青年,是一个母亲,她写了7篇淫秽小说传到网上,点击量8万,然后就把她抓起来,说她是违犯了淫秽品法,她当时判得很轻了,好像是4个月拘役,在80年代好多淫秽书商是死刑的,这些都是当年人民日报上登的案例,所以这种东西我们跟朝鲜相比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应当说我们现在的一些涉性法律还是全世界最严厉的,很过时。弗洛伊德讲过,性的压抑是人们为社会文明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说你不能随便强奸人,但是这个压抑虽然是不可获缺,应当是越小越好,能够不压抑的地方就不要压抑,如果好多没必要的地方都压抑的话,那就是一个不合理的政策,比如那些没有受害人的,这些所谓我们现在刑法还在惩罚的性犯罪。其实也可以说人的快乐最大化,痛苦最小化,压抑最小化,空间最大化,这样是合理的,这里面我们能够改良的,能够改善的,就是那些没有受害人的,所谓过去我们的“性犯罪”。
1997年之前,我们的刑法里头有流氓罪,流氓罪惩罚的只是些婚姻之外的性宣泄,有个例子是一个女的跟多名男子发生性关系,这样就可以抓起来进监狱服刑的。到1997年刑法改革以后,这个流氓罪取消了,现在中国人已经可以和不是结婚对象的人有性关系了,但是却在过去的流氓罪里保留下来聚众淫乱罪,也就是说两个人行了,三人以上还是不行,因为好多人一听我说应当取消聚众淫乱罪就非常惊恐,难道可以批准聚众淫乱了吗,这么一取消聚众淫乱就要大大增加的,那我就要问了,为什么1997年取消流氓罪呢,是不是流氓会大大增加呢?有好多人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一个公民的一些基本权利,并不用在法律里写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性交的权利,有从事自愿性活动的权利,它不用写这个,它就应该是在人身自由权利里头,比如我们宪法里也没有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吃饭的权利。
女人性压抑更深 28%的60岁女性终身没有性快感
李银河:性目的的改变跟计划生育有极大的关系,因为比如过去农村妇女一辈子要生十几个孩子的,当然不一定都养活了,比如说我姑姑就生了5男5女,最后活下来3个女孩,现在一家就让你生一个、两个,剩下的时间你还做不做,你要是做的话就不是为了生育,就是为了快乐了,等于说把中国人性活动的目的改变了,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改变。计划生育纯粹就是为了控制人口,没想到就改变了。
反性禁欲的气氛是中国很多年都有的,对人们的压抑,尤其是对女性,男女在性问题上双重标准特别厉害,男的可以喜欢性,女的不可以,如果男的喜欢性还会得到一些正面的评价,比如说这个人一定很有钱,很有权,要不然至少他身体很好,可是你设想如果一个女的跟好多男人发生性关系,大家就全是骂了,就说这是一个坏女人,这是一个堕落的女人,这是一个淫荡的女人。
李银河:对,整个社会都是反性禁欲的,但是这种观念对女性压抑更深。2004年有一个全国的性调查,60到64岁年龄组的女性有28%终身没有体现过性快感,这个数据太高了,这个数据本身就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就是性压抑。国外也有调查,有一些人因为生理或者不喜欢性的原因,一般都不会超过10%,咱们就能弄一个28%,真是挺惊人的。这个调查不是说她们现在没有,而是说她们终身都没有,年轻的时候也没经历过,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可是实际上性学表明,一直可以到80岁都可以有快感的,男的、女的一样。
性跟吃饭一样属于民生问题
李银河:我想好多人看陈冠希的艳照门事件,可能就是当毛片看的吧,因为毛片在大陆还是非法的,淫秽品是非法的,就剩这么几个国家了,这个淫秽品法在西方都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事儿了,一二百年都过去了,我们还在实行,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的。
其实这个东西并不是中国特有的,我特别早的时候就听有这么一个说法,说人们上网70%都是去看色情片,成年人有这种性消费需求,古话也说食色性也,人生里面最重要的两件事儿,一个就是吃饭,一个就是做爱,我后来写过一篇文章,说性也是民生问题,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5层次里头,生存需求里头包括了性、吃饭,是第一层,然后第二层是安全的需求,第三层是归属的需求,第四层是尊重的需求,最后自我实现的追求。这个淫秽品法早晚是要取消的,因为它太过时了,而且现在在网上,根本就拦不了,因为在国外它是合法的。我发明了一个叫做菜单理论,淫秽品相对于性交,就像饭馆的彩色菜单相对于吃饭,菜单是一种视觉的享受,吃饭是真实的味觉,如果你不能够禁止性交,为什么要单单地打击那个菜单呢?
除了朝鲜之外,我还真的没怎么听说有什么国家还有淫秽品法,他们的网络也会打击儿童色情,儿童色情有的时候因为孩子们是不自愿的,他们被拍下来,恋童癖本身也会侵害青少年,所以他们会打击这个,但是成年人都是光明正大的,有这个视觉的消费权利,所以我觉得有些法律真的没什么道理。
台湾人传承中国古代传统 对同性恋更宽容
李银河:台湾这个事儿真的是让人很欢欣鼓舞,因为像西方现在已经有17个国家同性婚姻合法,但是他们毕竟是跟咱们文化相隔挺远的,如果大陆不想进步的话,有理由说我们国情不同,我们的文化不同,可是这下台湾咱们是同文同种,为什么台湾能行我们就不行呢?其实特别早的时候我们就注意到,比如说台湾的同性恋文化节,马英九都是去剪彩呢,我去参加过大陆举办的几次文化节,到场一看警察比同性恋还多。
李银河:这个我觉得跟中国传统的性文化,对同性恋一直没有恶评有关。我们从古到今跟西方相比,西方有给同性恋判死刑的,有让它非法化的,我们中国从来没有,整个中国的古代性文化,对同性恋是相当宽容的,会觉得这个事儿有点怪怪的,挺可笑的,甚至会觉得挺可惜的,中国那么看中生育,一个好好的小伙子没有办法传宗接代了,就觉得很可惜,最多就是想到这儿,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点不正常,挺值得同情的吧。所以在台湾同性恋争取权利的过程中,应该是起促进作用,而不是说阻碍作用的,所以台湾保留了更多的中国古代性文化,也不会妨碍他们接纳同性恋的。
另一方面我觉得实际上它跟政治体制改革,整个利益表达机制的畅通不畅通都有直接的关系。好比说有些少数族群闹的很凶,他们要平权,他们会有一些游说制度,可以去游说议员给他们提案,在大陆这个渠道是不畅通的,你看咱们人大代表里头有农民工的代表,但是没有同性恋代表,因为他们在人群里头占的比例小,只占4%,那么他们的声音就非常弱了,如果没有一个机制来照顾这些少数人特别的利益,那他们的特殊要求就永远排不上队,这只涉及一小群人的特殊利益,别的人都可以完全忽略你,人家也没有动力说要改这么一个法律。所以我觉得这两个方面,使台湾能走到我们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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