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转载自《新闻晨报》医者专访
“要给病人出口,否则他们会很绝望”上海长海医院胸心外科宋智钢
新闻晨报记者 顾筝
做了20多年医生,第二军医大学附属长海医院胸心外科副主任医师宋智钢会时不时感叹人体的奇妙。但更多时候,作为医生,他还是要凭着自己的专业和经验对病人的治疗过程进行掌控。
清晨、午夜“惊铃”
宋智钢的电话,对他的病人来说不是秘密。每次,做了心外科手术的病人出院的时候,宋智钢都会给他们自己的电话号码。他的想法是这样的:“病人在手术后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或是碰到一些特殊情况要去当地医院做处理,有时当地医院医生处理不了,会对病人说:去找给你开刀的医生。那该让病人怎么办呢?有了电话号码,他们可以打过来进行询问。手术做完之后,我一般会留给他们电话号码、电子邮件和个人网站,让他们可以通过不同的渠道找到我。”
只是,有时会有“清晨惊铃”。
有一天清晨5、6点,宋智钢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传来口音很重的询问声,从睡梦中惊醒的宋智钢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懂,一听,问的是自己在病人出院时交代过很多次的注意事项。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把需要注意的点又仔细说了一遍。
把电话号码交出去,就意味着会有这种时时被打扰的风险。但宋智钢不准备改变。“我很早就有这个习惯了,我发现,真正被打扰的情况其实很少。我只是会提醒一句,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请不要在早上6点之前和晚上12点之后给我打电话。大多数病人都很体谅我,有的会在出院3个月后才打一个电话来:宋医生,我的治疗方案是否要修改一下?偶尔会有一些清晨或半夜打来的电话,那是他们真的碰到了紧急的事情。上次接到一个家属的电话:宋医生,我爸突然晕倒整个人快不行了,我该怎么办?我只能让她先别急,马上打120,送医院急救,有情况可随时再联系我。”
其实,相对于“清晨惊铃”,午夜来的电话铃声才更令人心惊。
采访前不久,宋智钢为一位身患风湿性瓣膜病的病人做了手术,晚上等到她的各项指标稳定,他才离开医院。可半夜却接到值班医生的电话,说那个病人循环状态不是很稳定,经过他们处理后,没有明显好转迹象,他们很担心。宋智钢在电话里指点值班医生做了一些调整,随后便赶往医院,幸运的是,由于处理及时,第二天病人的情况逐渐好转了。
星期日周刊记者(以下简称“星期日”):半夜接到医院的电话,是不是很紧张?
宋智钢:是的。一般这个时候来的都是紧急电话,说明做了手术的病人出现了一些特殊情况。
星期日:是手术做得不顺利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吗?
宋智钢:和手术顺不顺利没有关系。我常常对病人和家属在术前谈话的时候说,在整个心脏外科治疗中,外科手术作用占50-60%,手术后的监护和治疗要占30-40%,病人的术前身体状况对手术后的顺利康复也起到一定作用。一个病人要有好的结果,手术一定要做好,这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术后的监护也很重要,而且说实话,术后的情况有时连我们也掌控不了。
星期日:这话怎么说?
宋智钢:就拿我们说到的这个病例来说吧。这个病人40多岁,由于年轻时总是扁桃体感染发炎,所以心脏后来得了风湿性瓣膜病。来我们医院看的时候病已经很重了,她心脏的二尖瓣已经变得非常小,处于几乎打不开的状态。虽然她的病情很严重,但对她的手术,我是挺有把握的,因为她年轻,身体状况总的来说还可以。手术果然如我所料,进行得很顺利。可是手术当天晚上就发现,她的心脏收缩功能不太好,我给她做了些调整,虽然各个指标并没有马上走上坡路,但感觉好了一点。我这才稍微放宽心,离开了医院。不过心肯定没有完全放下来,半夜电话一响,我就知道,肯定是这个病人出了什么状况,连夜赶回医院紧急处理后,病人的状况仍然不太好,后来甚至出现了肾功能、肝功能、肺功能衰竭的情况,在医院治疗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星期日:看来这个病人的情况超出了你的预期,类似的情况发生得多吗?
宋智钢:这个病例是,我原以为会恢复得很好,结果却出现了突发状况。也有病例是,我原本以为很严重,结果却进行得很顺利。曾经有一个中年女病人,患有多发性子宫平滑肌瘤,后来肌瘤沿着子宫、静脉一路攀升,长到了下腔静脉、心脏……从影像学片子来看,那些部位几乎和异形一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肌瘤。病人的生活质量很差,她几乎下不了床,每天只能半躺在床上。她去了很多医院,都说无法进行手术。 我第一次碰到这种病例,我们几个科室联合起来,共同会诊,最后决定为她进行手术。在和家属谈话时,我说:我们评估下来,手术的死亡率会接近50%。这是个很高的数字,因为对于这样的病例,我们没有多少经验,而且手术切口会很大,在手术进行过程中,致命性的风险有很多。病人在手术前的身体状况那么弱,不知道她的呼吸能否恢复过来,营养是否能跟得上。病人儿子在听了我的分析之后,依然坚定地表示要进行手术,他认为母亲如果不做手术,唯一的结局就是死,而做手术至少还有搏一记的机会。
在手术前,我们几个科室――妇产科、血管外科、心外科等反复进行讨论,这个手术该怎么做,谁来先做手术。最后在历时八个小时的手术后,病人送入ICU进行监护。后来她恢复得很好,大大超出了预期,给了我们很大的惊喜。
星期日:采访过很多医生,他们都有这样的感慨,直接和人的身体,人的生死打交道,常常会感叹于人体的奇妙。
宋智钢:是的。有的时候,会和用专业、经验来预判的结果出现不一致的状况,即使事后总结,有时也会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有一个条件支持我,我还会搏一记
做了20多年医生,宋智钢会时不时感叹人体的奇妙。但更多时候,作为医生,还是要凭着自己的专业和经验对病人的治疗过程进行掌控。 “在做小医生的时候,是跟着老师,听老师说这个病人有可能会出现怎么样的情况,如果碰到这样的情况,该做什么处理。后来慢慢积累了经验,自己心里就会有预判,有可能出现什么情况,在手术的时候要注意什么。早预料,早预防,就可以防止状况出现的时候,再用补救措施。心脏科医生就像全科医生一样,呼吸科、消化科等各科的专业知识都要懂,一旦术后出现了并发症,在紧急情况下,第一步治疗要第一时间用上去,同时请相关科室医生来会诊,才不至于延误病情。老师也教导我们,心脏就像车的发动机一样,一旦它不行了,连带着身体其他部位的反应都出来了。”宋智钢说。
星期日:在成为一名有经验的医生,有了预判能力之后,你会怎么样把自己的经验用在治疗上?
宋智钢: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手术后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异常情况,我们要做的就是采取一些措施降低问题的发生几率。 还有有了经验,我能够预估手术的风险,如果预估下来手术风险很高,病人的预期寿命不是很长,我就会建议病人和家属不做手术。有时家属会一再拜托我给他的亲人做手术,我会告诉他们,心脏外科没有做不了的手术,只有撑不下来的病人。术前风险评估不好的病人,即使勉强做了手术,术后的康复情况也很难掌控。
星期日:在面对病人和家属祈求的眼神时,你是否难以拒绝,你的感受是什么?
宋智钢:我觉得很无奈,现在接触多了,我也比较理智了。根据多年经验,我们都知道,这种病的死亡危险因素有哪些,怎么还能让病人冒风险?不过即使是同样风险系数很大的疾病,如果有一个条件支持我,我可能还会试一试。例如病人年龄不大; 或者是病人术前活动能力还不错,那么我都还会搏一记。
星期日:如果拒绝手术,那不是把病人推走了吗,他们该怎么办?
宋智钢:还是要给病人出口的,否则他们就很绝望。有时我会给病人介绍别的治疗方法,不管通过哪种治疗,主要是看怎么样降低风险、给病人带来好的效果。上个月,我碰到一个复诊病人,50多岁,二尖瓣重度狭窄,他长期患有心脏病,而且经过检查发现,他还有严重的肾病。我评估了一下,这个病人的术后出现肾功能衰竭的几率很高,他必须先治疗了肾病再来做心脏手术。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他的肾病并没有好转,病人的女儿一直找我,让我给她父亲做手术。我觉得他目前的肾脏情况,无法耐受创伤较大的外科手术,我给他找到了心内科医生,先做二尖瓣的球囊扩张,让他的心功能得到改善,缓解他的心脏病症状,有助于后面的肾病治疗,等肾病得到控制好转后,我再考虑给他做手术。
星期日:当你发现自己掌控不了的情况时,你的感受是什么?
宋智钢:当然会有挫败感。有的时候病人出现并发症,我们在抢救过程中就像在和死神拔河,死神进一步,我们退一步,我们进一步,死神退一步。如果感觉自己在一步步往后退,所有办法都用完了,那是很沮丧很无奈的。如果病人的整个康复过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那就很有成就感。
专访原文链接 http://newspaper.jfdaily.com/xwcb/html/2015-03/15/content_7482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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