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路
2012年4月,刚从伦敦开会回到上海,又马上出发到西藏亚东代职。从伦敦到上海跨越半个地球只用了11个小时,可从上海到亚东却足足走了三天,而这三天还是在充分享受西藏现代化建设成果的基础之上。当年,文成公主从长安到拉萨走了整整一年,五世达赖从拉萨到北京见顺治皇帝足足走了半年,清朝的驻藏大臣从成都到拉萨要走三个月,民国的蒙藏委员会主任从上海出发飞到香港,再乘船到印度加尔各答,在坐车到西藏亚东,再骑马到拉萨走了半个月。所以今天能在用三天的时间从上海赶到亚东,在西藏已是交通现代化所创造的奇迹。再者,从上海出发进藏,上海当时已经是温暖和煦的美丽江南4月天,到了纬度更低的亚东发现这里的群山还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西藏这艰难的交通、高寒的气候和一路走过来见到的奇特的高原景观也促使我从地理学的角度来探索一下这一切的成因。上海长海医院血管外科冯翔
打开地图会发现西藏高原大概在北纬二十七到三十七度之间。如果我们设想把整个西藏高原的高地削平,让那里成为一片广阔平原,它的纬度正处于亚热带和温带。北边缘的位置与我的老家济南、四季如春的洛杉矶差不多。南边缘的位置与长沙、南昌、佛罗里达等著名的火炉地区相当。可想而知,如果是在这样一个地理区域内的平原地区,应该是遍布森林草原、气候温和并且适于农作物生长的。可这里却植被稀少、终年积雪。西藏的海拔高度使这里的一切都再与纬度无关。
地质学上有地壳板块学说和板块运动学说,知道了这两个学说就能理解另一个地理学术语,叫做“喜马拉雅造山运动”。说的是几百万年以前,坚硬的印度板块向北漂移,顶撞在较软的亚洲板块上,巨大的能量使得亚洲板块在二者接合部(那时还在海底)被顶起一道长2500公里,宽300公里的隆起,那就是今天的喜马拉雅山脉。可以这样形象地想象――用一块面板去顶一个大面团,你会看到先是面团的边缘隆起,接着与那边缘相邻的部分也在你继续用力之下随之隆起――那隆起的边缘相当于喜马拉雅山脉,隆起的其他部分就相当于今天的西藏高原。在西藏高原上,还有几道与喜马拉雅山脉大致平行的山脉――冈底斯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唐古拉山脉、还有昆仑山脉、巴颜喀拉山脉等,就像面团上被挤起的数道褶皱。所以在地质学上,这些山脉就被称作“褶皱山系”。
前面的比喻可能太过小儿科,但在地壳运动当中,我们居住的大地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块面团。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持续了几百万年,据说现在还在继续,所以西藏高原被称为最年轻的高原。虽然年轻,但它已经成为目前地球上面积最大、高度最高的高原。把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的面积加在一起,也才是它的面积的三分之二。西藏高原的平均海拔在4000米到5000米。众多的山系都在海拔6000米以上。地球的最高点――珠穆朗玛峰也在其上,所以相对于南极和北极,这里被称为世界第三极。
称其为第三极,除了海拔高,还有它在寒冷方面也与南极、北极相像。随着海拔升高而气温下降,曾经很不理解:海拔高离太阳更近,应该气温更高才对,为什么反而冷?那是因为大气层就像一床大棉被,全靠它盖住地球表面,才能保持温暖。而海拔越高,大气层越薄,因此温度就难以保持。因此,无论在多么炎热的夏天,西藏的那些高大的山峰之巅都积着皑皑白雪。因此,地处于长沙、迈阿密一样纬度的亚东,在四月的也还春寒料峭。
进藏的第一段旅程是上海飞西安,西安飞拉萨。我的座位正好靠窗,可以向下眺望。在飞机从西安起飞之后,很快跨过了翠绿的秦岭,从青藏高原的东部进入了高原上空。此时机翼下云开雾散,地面能见度极高,感觉飞机距地面很近,其实不是因为飞机飞得低,而是因为地面的海拔高。机翼下一片灰黄的山脉,无树无草也无生命的迹象,千山万壑绵延而至天边,2小时无穷无尽地从机翼下掠过,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使我产生了飞行在火星表面的幻觉。
进藏的第二段路是乘长途汽车从拉萨到日喀则,这段公路是起点在上海的318国道的一部分,距离仅有300公里,可长途汽车却需要开8个小时。为什么这么慢?因为这段路全程行走在雅鲁藏布江峡谷,沿途随处可见滑坡与塌方路段,因此有很多路段的限速只有30公里。
西藏高原几乎全部属于冻土地带,大部分是永久冻土,也就相当于地球上这部分高大的凸起,覆盖着一块整体的大冰块。高原上的大部分降水,也都是以雪、霰、雹等固态形式落到地面上的。可想而知,这样的冰块上不会有多少植物生长,更不要说大面积地从事农业。由于大气稀薄,不能有效地阻隔辐射,白天时强烈的阳光使地表大幅度增温,太阳一落又迅速冷却。根据西藏牧民的经验,一定要在早晨才能涉水或骑马过河。太阳一升起来,山上的积雪会在日照下融化,汇集进河流,早晨的小溪就会变成宽阔的大河。流经亚东县城的亚东河岁处深沟之中,宽度变化不大,但每天早晨都是清澈见底,到下午水就会变得有些浑浊,也是午后水流量增多携带了泥沙的原因。西藏高原的昼夜之间的温差是很大的,很多地区常年处在一日之内温度正负交替变化的状态下。地表土壤反复融化又反复冻结,岩石缝隙内的水分从水到冰反反复复。此种热力胀缩的过程,对山体和岩石表面不断形成剥裂,形成我们平常所说的“风化”。这种具有高原特征的强烈物理风化,在西藏高原的山麓地带的典型特征就是满山满沟堆积的碎石,形成所谓的风华地貌。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西藏修路这么难,塌方这么多,是西藏成为全国最后通铁路、公路的地方。墨脱县在今年修通了一条穿越喜马拉雅山脉的隧道才能保证全年通行,而之前的那条墨脱公路在通车庆典上彩车开过去之后就塌了,那几辆车也就再也开不回来。已经修通50多年的新藏公路直到今年才达到全程柏油路面,全年通车的标准。而即使在今天,每年夏天川藏公路仍有很长时间因塌方和泥石流无法通行。
进藏的第三段路程是从日喀则一路向南,也是乘坐长途汽车,跨过喜马拉雅山脉到达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亚东县城。这段路同样300公路,也需要走8个小时。很多时间花在了上山与下山的盘山路上。上山、下山是西藏行路难的另一个原因。
当年第二军医大学的图书馆大厅里有一个全国地形的沙盘模型,俯视这个沙盘会发现青藏高原的山脉是很有规律的:高原北部边缘的昆仑山脉,南部边缘的喜马拉雅山脉,还有沿东西走向横贯高原的的冈底斯、唐古拉等山脉,在西藏高原的西北聚拢在一起,那形状像是一个口袋被扎上了口一样,地质学上把那里称为“帕米尔山结”。这些山脉以散开的走向延伸到西藏高原东部,又被一系列由南向北的江河拦腰截住――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通称“六江流域”。这六条江河在峰峦叠嶂的群山中横劈而过。江河年积月累的切割力,在那里造成高差巨大的高山深谷,形成基本上是两山夹一江或两江夹一山的地貌,因此被形象地命名为横断山脉,地质学上称为“山束”。
数条贯穿的大山脉,加上西端的“山结”和东部的“山束”,把西藏高原圈成了一个椭圆状的封闭区域。藏南谷地深藏在这个封闭区域的腹心。因此从哪个方向进入西藏都不容易。青藏公路和铁路是今天最方便的地面进藏通道,其中要翻越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高原西端的山结阻断了高原与中亚的联系,所以来自西方的雅利安人入侵了印度而没有进入西藏;这个山结有一个向帕米尔高原的小小开口,那就是每年大家能在春节联欢晚会上看到的神仙湾哨所所在的地方,这个缺口也海拔5000多米,成为了最高的哨所。东边的横断山脉挡住了四川进藏的道路,六条大河与大河之间的巨大山岭横断了东西方向的交通。318国道是从上海出发到中国尼泊尔樟木口岸的,川藏公路指其中成都到拉萨的一段。今天这一段路仍然被视为险途。洪水、泥石流、塌方时时发生,每年整个雨季路几乎总是断的。所以很多自驾的驴友宁肯选择从成都到西安、西宁、格尔木,再走青藏线入藏。高原南边的喜马拉雅山脉隔开了西藏与印度平原,但这条地球上最大的山脉上有几个缺口:在东边的是达旺地区,就是1962年中印战争的主战场;在西边的缺口是中国和尼泊尔之间的樟木口岸,今天是西藏最重要的边贸通道;在中间的哪个缺口就是我要去的亚东,亚东已经在喜马拉雅山脉分水岭南约100公里,距离孟加拉湾和印度加尔各答港约300-400公里,距离不丹王国首都廷布的直线距离只有80公里。亚东是从印度进入西藏的最方便的通路,和平解放前西藏的进口物资都是从香港转口印度再经亚东运到拉萨,所以亚东曾经被称为西藏的“小香港”,当年十三世达赖喇嘛拥有的西藏第一辆汽车就是从香港运到亚东,再拆成零件用牦牛运到拉萨的。今天,从祖国内地到西藏的多条道路的开通和中印战争的影响使亚东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华,但她的地理位置和战略意义依旧重要。
正是这种高原冻土、风华地貌和四周的高山环绕,使西藏的行路难远甚于蜀道之难。李白如果来过西藏大概就写出“藏道难,难于上青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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