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障碍性贫血(Aplastic Anemia, AA)是由某种或复合因素导致的骨髓造血功能衰竭,主要表现为骨髓造血功能低下、全血细胞减少和贫血、出血、感染征候群。其中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Acute Aplast ic Anemia, AAA) 发病急,贫血呈进行性加重,常伴有严重感染及内脏出血,病情进展迅速,如不采取积极的治疗,死亡率极高。目前造血干细胞移植和强化免疫治疗为AAA 的首选治疗方法,因移植受患者年龄、供者选择、经济条件等因素的限制, 目前抗人胸腺淋巴细胞免疫球蛋白( antilymphocyte globulin,ATG) 联合环孢霉素A( Cyclosporin A, CSA) 是AAA 的主要治疗方法。据国外文献报道ATG+ CSA 强化免疫治疗有效率在60%-80%[1]。但是在中国,由于经费限制、骨髓供者难寻、患者年龄、缺乏高效药物等因素影响,致使很多SAA患者不能接受上述治疗或即使接受一线治疗。国内AAA患者是个较大群体,贫血、出血、感染严重,进展快,死亡率较高,是血液病研究者所面临的难题。AA属于中医“髓劳病”范畴,是中医血液病的重点和优势病种之一,中医药研究AA有近60年的历史,尤其在CAA的治疗研究方面取得了明显效果,逐渐得到国内医学界的认可。目前AAA的中医辨证分型繁多,尚未形成针对AAA 的独立中医辨证分型规范,疗效评价参考价值降低[2]。我们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以辨证论治为根本指导原则治疗AAA取得一定成效,初步形成了本院在该领域的特色优势,现将AAA的临床诊疗要点进行简要总结、分析,以期为AAA的临床治疗提供有益思路和方法。
1、谨守病机,治在及时
现代医学根据发病缓急、病情轻重将AA分为CAA和AAA,中医对二者的认识亦有区别,传统的补益疗法日益显示出局限性。CAA具有发病缓慢、病程长的特点,首发症状多为面色苍白、乏力、腰膝酸软、脉沉细等亏虚之象,属于中医“虚劳”、“慢性髓劳”范畴,1982年全国首次中西医血液病座谈会拟定的CAA的中西医结合分型标准将其分为肾阴虚、肾阳虚、肾阴阳两虚,治疗遵循补肾为纲的原则。而AAA辨证多以邪毒实证为主,主要鉴于一下几点:从其发病分析,该病起病急,病情重,演变快,临床多表现为高热、出血、脉数大等邪盛之征,属于中医“温病”、“血证”、“急性髓劳”等范畴。《济生方 ?吐衄》说:“血之妄行者,未有不因热之所发,盖血得热则淖溢,血气俱热,血随气上,乃吐衄也”。从其病因分析,AAA多有化学毒物、物理辐射、毒性药物、病毒感染等明确诱因,属于中医温热毒邪;从其病机分析,温热毒邪侵及人体,直中髓血,伤阴耗血,致肾精亏虚,气血复无以化生而成AAA。热毒为该病的主要病理因素,清热解毒、凉血止血为治疗的关键。如施以传统的补益脾肾,则补阳热更炽、滋阴血不生,可致使患者在短期内死于大出血或败血症。可见,CAA以本虚为主,法当补益,AAA以邪实为,宜当清泄。如《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责之,虚者责之,必先五胜,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此之谓也。”
当然,CAA和AAA并非绝对孤立,在中医看来二者有相互转化的可能性。如AAA经过病机演变可变成CAA。如上所述,AAA的始动因素是毒邪,且毒邪贯穿其发病的整个过程,病机在于毒邪入血伤髓,造成髓不生血。故治疗当祛邪宜早,祛邪务尽。临床重点在清热解毒,所谓“非清热不能缓其急,非解毒不能安其血”。若CAA未能及时治疗或治疗适当,致使热毒深伏,易致脏腑失调,气血失常,煎熬津液,遂生瘀血等内源性邪毒,进一步伤津耗气,即因毒致虚,形成CAA,毒、虚、瘀等病理因素相互作用,所以变症百出、缠绵难愈。寇孟珂等[3]将AAA病机概括为“毒邪入髓-气血津精亏损-气不摄血-出血-血不养精-精髓枯涸一精不化血-血脉空虚-遭受毒邪”的循环往复过程。黄氏则[4]将AAA发病病程的全过程(发病-缓解-基本治愈)划分为3个“病期”,即进展期、稳定期与缓解期,进展期的治疗原则为标本兼治,以治标为主,具体方法包括:预防外感、抗感染、补血输血、止血及中医治法中的清热解毒、兼补气血。
2、善于借鉴,病证互参
由于受历史条件的限制和中医药理论有其自身特点,中医对AA的认识尚未完全深入,仍有需要完善和发展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中医药的发展不仅需要继承,而且必须善于借鉴现代医学和现代科技的成果、技术。就中医关于AA的理论系统而言,首先要借鉴现代医学对AA发病机制的认识,其次要结合现代药理研究选择药物。AA的病理机制主要是造血组织的免疫损伤即自身免疫性疾病[5]。免疫异常表现在 T淋巴细胞功能亢进如I型淋巴因子(特别是 INF-γ、IL-2)、CD8+T淋巴细胞、Thl细胞增加,Fas介导的CD34+细胞凋亡增加,出现针对某种抗原刺激的寡克隆增殖的T淋巴细胞,激活Thl细胞的I型树突状细胞亚型失衡、数量增多。通过相关研究和临床实践,清热解毒中药具有调节免疫的作用[6],笔者认为清热解毒的中药恰好适用于AAA。研究表明[7],雷公藤多甙(GTW)为主治疗AAA能够取得48.1%的有效率,优于采用以雄激素为主的综合治疗方案而未加用GTW的对照组,机制在于该药能拮抗AAA患者CD8+T淋巴细胞对CD34+细胞体外增殖的抑制作用从而使CD34+细胞的体外增殖倍率增加。即雷公藤多甙通过改善AAA患者体内的各免疫细胞亚群之间的病理性平衡而纠正免疫紊乱,起间接促进造血的作用。杨淑莲等[8]体外试验显示,凉血解毒汤汤(由羚羊角粉、牡丹皮、赤芍药、生地黄、熟地黄、天门冬、茜草、黄芩、贯众、苍耳子、辛夷、生龙骨、生牡蛎、三七粉、黄柏、甘草等组成)可以抑制多数患者 IFN-γ、slL-2R的分泌,即凉血解毒汤在凉血、止血、清热、解毒的同时还可以通过下调造 血负调控因子而起到治疗急性再障的作用。胡永珍等[9]研究结果表明,凉血解毒汤能有效地改善再障小鼠骨髓T细胞与造血干细胞凋亡失衡的状况,降低造血负调控因子的水平。可见,现代研究新成果创新性揭示了AAA发病本质和中医药的作用机制,不仅有利于中医对该病的诊断及治疗,丰富了中医药关于造血调控理论,有重大的临床意义,而且也给我们深刻启发:综合研究在当今中医学发展、创新中具有重要性,综合利用一些新理论、新方法和新技术并“移植”到本学科,提高对疾病的整体认识和理解能力,开阔视野,才能终极疾病的本质。
西医认为AAA主要与免疫因素介导有关,因此推荐及早使用免疫抑制剂(如ATG、CSA等),这是基于疾病层面的认识。而中医认识该病立足于发热、出血、贫血等症候,认为主要由温热毒邪耗伤精血引起,遵循辨证论治原则,从毒、虚论治。中西医属于两个理论体系,中西药又有不同的作用机制,病证互参,在治疗AAA中能发挥协同作用。
3、标本兼治,顾护脾胃
在中医理论体系中标与本是对举的概念,二者是相对而言的,不同情况下标本所指不同。在AAA而言,在邪正方面,正气为本,热毒为标;在病机与症状方面,病机为本,症状为标;在疾病先后而言,先发病为本,继发病为标。根据“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的原则,AAA应以治标为主,即祛除热毒、控制出血和发热、预防演变,具体治法当包括清热解毒、凉血止血,壅盛之热毒不去,正气难以恢复,故清热解毒为主,凉血止血以减轻出血症状,用药如银花、连翘、黄芩、栀子、青黛、肿节风、雷公藤、玄参、丹皮、赤芍等。由于AAA病势迅猛、病机演变快,治标的同时要兼顾之本,如顾护先后天之正气,透邪解毒避免毒邪潜伏,避免病情加重出现亡阴亡阳或再次复发,用药如茯苓、白术、麦芽、旱莲草、仙鹤草、生地、白芍等。
如上所述,毒邪贯穿于AAA发病的全过程,正邪盛衰是AAA的主要病机特点,而瘀血则是AAA病程中的主要病理产物。本病常有反复出血史,皮下瘀斑累累,这些“离经之血”即为瘀血。瘀血可因温热毒邪灼伤血络,离经之血致瘀,也可因气血失运,血滞致瘀,瘀久则旧血不去,新血不生,瘀毒人髓则耗竭精血。可见AAA病程中瘀血的形成与正虚无力行血、热毒之邪炼血成瘀以及离经之血必有瘀等复杂病机有关。因此,有效地消除体内瘀血这一病理因素具有重要意义。活血化瘀即清除邪正相争所产生的病理性瘀阻之物,改善造血微环境,以达“以通为用”的目的。在解毒清热治疗SAA时,常着重应用寒凉之药,而寒凉之品有碍血行,故治疗中亦应活血以散邪,以达凉血而不恋邪,祛邪务尽之效,即活血化瘀尚可发散血中郁热毒邪,联合清热解毒即“凉血散血”之意。临床上尚要注意选用养血活血、止血不留瘀的药物,如鸡血藤、茜草、三七、当归、丹参等。《血证论》云:“瘀血不行,则新血断无生理,???盖瘀血去则新血已生,新血生则瘀血自去。”实验研究表明,活血化瘀中药不仅能改善骨髓造血微环境,促进基质生长,还能刺激骨髓造血干/祖细胞增殖、分化[10-11]。
值得强调的是,由于AAA患者需用中药寒凉之品及环孢素、雄激素等西药,极易损伤后天脾胃,脾胃为后天之本,先天之气得后天之养,始能生化无穷,精血生化方有源泉。故治疗过程中应遵循“土为万物之母”、“脾胃为后天之本”的理论指导,以顾护脾胃之气为原则,遣方用药如茯苓、白术、麦芽之属,既重视整体机能的协调又兼顾脾胃功能的调顺,使人与药相得,取得最佳治疗效果。另外,AAA患者长期服用环孢素、雄激素所带来的肝功能损害、男性化、牙龈增生、多毛症是影响患者生活及工作质量的重要因素,甚至继发肿瘤风险。中医药及早干预,运用养肝柔肝、健脾益肾等方药调节机体整体阴阳平衡,能起到增效减毒之作用,也属于治标的范畴。
4、病案举隅
患者张某,女,52岁,2012年8月因“发热伴头晕、乏力”至当地医院诊治,查血常规:白细胞 3.0×109/L,血红蛋白60g/L,血小板 17×109/L,网织红细胞绝对值<15< span="">×109/L;骨髓涂片:粒、红系增生重度减低,淋巴细胞比例增高;骨髓病理:骨髓组织增生减低,脂肪细胞明显增多。诊断为“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该院予安雄、环孢素A、糖皮质激素、丙种球蛋白、造血细胞生长因子及健脾益肾中药等治疗,疗效不显,且出现肝功能损伤。2012年12月转至我院。一诊:发热(体温38.6℃),乏力,头晕,活动后胸闷气急,干咳,双下肢皮肤紫癜,口干喜饮,纳谷不馨,大便干结,小便量少、色黄,舌红,苔黄腻,脉细数滑。血常规:白细胞 2.9×109/L,血红蛋白58g/L,血小板 10×109/L;谷丙转氨酶 81 U/L, 总胆红素 22umol/L,直接胆红素 12.2 umol/L。辨证:急痨--髓枯温热;治法:清热解毒,凉血止血,滋阴养血。药用:金银花15g、连翘15g、青黛5g、肿节风15g、夏枯草15g、金钱草30g、淡黄芩10g、牡丹皮10g、赤芍药10g、茜草10g、玄参10g、紫草15g、生地黄20g、白芍药6g、水牛角15g(先煎)、旱莲草15g、茯芩10g、生白术10g、炙甘草5g。7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温服。西医治疗以环孢素维持,必要时输血支持。二诊:患者体温高峰下降,且为午后发热,皮肤紫癜消褪,仍感乏力,口干,食欲好转,二便正常,舌淡红,苔白,脉细。血象:白细胞 8.8×109/L,血红蛋白78g/L,血小板 9×109/L,肝功能恢复正常。在前方基础上,加用雷公藤5g,续服7剂。急髓劳自然病程6个月左右,1年内死亡率高达90%以上,一般认为可分为急性期和稳定期两个阶段[12]。在急性期,病情危重,多有明显的发热和严重的出血,根据中医“急则治标”原则,当治以清热解毒、凉血止血,使患者顺利渡过生命危险期,《素问、至真要大论》所谓:“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责之,虚者责之,必先五胜,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此之谓也。”中药宝库中的清热解毒药物众多,在该类药物的遣用方面,我们主要针对现代医学对急再障发病机制的认识,借鉴现代药理研究的成果,做到药病相符。如前文所述,现代医学认为AA的病理机制主要是造血组织的免疫损伤,而现代药理研究表明黄芩、青黛、肿节风、银花、连翘、雷公藤等均有免疫调节作用。方中辅用茯苓、白术,目的在于顾护脾胃,药无过弊。患者长时间服用雄激素、环孢素等药物,且解毒凉血中药易致寒凉过抑,损伤脾胃,加重病情。三诊:患者轻微乏力,无发热及出血等不适,纳眠、二便正常。复查血常规:白细胞10.4×109/L,血红蛋白89g/L,血小板 24×109/L。原方去金银花、连翘,加用仙鹤草30g,鸡血藤30g,继服1个月后复查血象及骨髓,考虑转为慢性再障,后经阴阳双补治疗半年,患者病情趋于稳定,多次复查血象均示白细胞计数在正常水平,血红蛋白在95g/L以上,血小板波动在(40-60)×109/L。目前仍在随访中,维持正常的生活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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